今年七月,我和同事在西宁出差。一天中午在东关清真寺院内闲游时,殿堂台阶上坐着十几个正在跟着老师诵读经文的回族孩子吸引了我们,我们也凑过去,在两个可爱的男孩面前蹲了下来,书页上印的是阿拉伯语文字,他们读得也是阿拉伯语。“我可以看看你的书吗?”我的同事问。男孩腼腆地笑了笑,很有礼貌地说:“您还没有净手,不可以拿书。”“哦,不好意思。”我的同事刚刚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我问:“放假了还来这儿学习经文,喜欢吗?” 几个孩子说喜欢,一个孩子说:“不喜欢。”“不喜欢,为什么还来读?”我又问。“不喜欢也要学!因为这是古兰经!这是宗教!”说不喜欢的男孩非常认真,非常严肃地告诉我。“因为这是古兰经!这是宗教!”这个回答令我震惊,我立刻为自己刚才的问题感到了一点羞愧。古兰经是回族人的宗教、甚至文化思想之根。人们一代又一代的虔诚地传承着,就像大树牢牢地扎稳了自己的根。这是他们学习古兰经最简单的理由,也是最不可抗拒的理由。
为什么要吟诵?为什么还要用吟诵的方式诵读古典诗词歌赋?当被遗忘了近百年的“吟诵”再次回来时,人们不禁要问吟诵需要怎样的理由?作为一名教师,我没有高深的理论,但我可以给自己教学古诗文吟诵一个足够理由。
多年来,我一直致力于小学古典诗文教学的研究。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喜欢古典诗文。而喜欢的理由则要追溯到我的童年时代。小的时候我常和姑婆在一起,姑婆慈祥可亲,只读过两年私塾的她在我的心中却是知识渊博。因为她会讲历史故事,会唱《木兰辞》、《孔雀东南飞》、《满江红》、《长恨歌》……我似懂非懂,却常常因她那凄婉悲切的唱诵而感伤得泪流满面。现在想来,那大概是我最早接触的吟诵。而正是这种朴素的甚至带有乡村土气的唱诵,为我播下了爱好古典文学的种子。后来,读了中学,老师给我们讲古诗文,一字一词地解释,我虽然学得很认真,背诵也是班上最快的一个,但我总觉得老师的讲解缺少了什么。
多年后,我做了小学语文老师,我总希望能引领学生走进古代经典诗词的殿堂,激发他们对这种根基文化的热爱与向往。教学中,我自然不愿采用枯燥的逐字讲解,可是文学鉴赏对于没有生活体验和诗词素养的小学生来说,无异于枯燥的讲解。朗读虽然备受重视,是重要的教学手段,但当朗读遭遇古诗文时,那些重音、语气、节奏、停连等技巧立刻变得苍白无力,很难将古诗文特有的意境、内涵和韵律美传达出来。我也尝试过通过音乐、画面的辅助或语言渲染将学生带入诗词的情境中去,但这终究不是语文学习的最终导向。这些年来,学习我们自己的传统经典,竟成了许多中小学教师翻来覆去研究的课题,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呢?
可是,我依然要在小学古诗词教学的道路上迷茫、缓慢地蜗行摸索。
直到有一天,中央民族大学的徐健顺教授来为我们进行诗文吟诵的培训。刚开始的几节课,我同大家一样,总觉得吟诵有点怪怪的,但越听越亲切、越听越舒服,直至每一首经典诗文的吟诵都宛若天籁之声,让我心神往之,难以割舍。我终于明白,童年时姑婆的唱诵正是我执著于古典诗词的种子,而后,再也不用老师苦口婆心的督促,我总能自觉地记诵。种子的力量就在于此。我为何不能将这样的种子播撒给我的学生?
我将吟诵带入了自己的课堂。那一天,已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学生略有倦怠,我执教唐诗《秋思》。当学生像往常一样两字一顿地朗读完以后,我停了停说:“现在请听老师的读与你们的读有什么不一样?”
我吟诵着,平长仄短,依字行腔。学生立刻兴奋起来:
“老师,你读的有的字长音,有的字短音。”
“老师,你读得有点像唱戏,真好听。”
“老师,我也想这样读。”
……
我告诉孩子们这样像唱歌一样的诵读就是吟诵,汉语诗文吟诵有数千年传统,是我们尤为宝贵的文化遗产。“你们想知道中国古人是怎么读书的吗?”我问他们。“想!”孩子们毫不犹豫地回答。
怎样吟诵?我力争用最简短的语言,教孩子最易掌握的方法。开始练读了,“洛阳”一词,“洛”字发声即收,“阳”则拖长音:一节拍,两节拍,三节拍,有的竟无限延长去,尾音变化多端,引得孩子们捧腹大笑,连说好玩!“长、短”有了分寸,我再说“依字行腔”,如“阳”第二声字,升而长。如果每个平声字都拖长音,那就会读得很辛苦,所以我们吟诵时以每行的二、四、六的字为严格遵守平长仄短的规定,如果尾音字是平声也要拖长音,其余各字则可模糊。“洛阳城里见秋风”一句,我以手势表现为:洛阳~~~∕城里ˇ∕见ˋ∕秋~~~风~。学生跟着我的吟诵,看着我的手势,一遍一又一遍,一时间,课堂上摇头晃脑,半唱半诵,妙趣横生。
当声音安静下来后,我又告诉学生任何一种能传达情感的有声语言,读、诵、吟、唱,都需要有自己对文字的理解和感受,为此,要去静心品读文字……于是吟唱和对诗词的感受融为了一体!在吟唱中学生告诉我听到了秋风的萧瑟;看到了站在繁华都城中的张籍,不见繁华,只见秋风的孤寂以及行人匆忙离去之前又打开信封的神态、举止……在吟诵中孩子们触摸到了那颗思乡的心,而他们的内心也慢慢安静下来。
下课了,几个学生依然兴致未尽,将教材内的几首古诗标出平仄,长短错落的吟诵着。一个学生抬起头来对我说:“老师,古诗真了不起!原来还可以这样唱。” “喜欢吗?”我问。“喜欢!”几个孩子一起回答。
喜欢的不仅是孩子们。一次,我在南京执教吟诵的公开课。课后,我竟收到了几百条听课教师的评论信息,主要都在表达对吟诵教学的欣赏。我知道这些褒奖绝不是因为我有什么高超的教学技艺,而是因为吟诵带给大家以亲切、舒服之感。而这样的亲切、舒服也许正源自我们血液里流淌的传统文化的根性。
我期望着有那么一天,当吟诵之声优雅地飘荡在校园之时,如果有人问孩子:“为什么吟诵?”他会严肃、认真地回答:“因为这是中华古典诗词。”
这是教学吟诵最简单的理由,也是最好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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