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吟诵”,我们最初的印象仅仅来自于蘅塘退士的一句“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在《唐诗三百首•题辞》中就这样提到: 世俗儿童就学,即授《千家诗》,取其易于成诵,故流传不废。但其诗随手掇拾,工拙莫辨,且止五七律绝二体,而唐宋人又杂出其间,殊乖体制。因专就唐诗中脍炙人口之作,择其尤要者,每体得数十首,共三百馀首,录成一编,为家塾课本,俾童而习之,白首亦莫能废,较《千家诗》不远胜耶?谚云:“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请以是编验之。从题辞中可以看出,蘅塘退士编《唐诗三百首》的目的就是给世俗儿童编一本朗读课本,针对《千家诗》随意选择诗歌,水平参差不齐、唐宋间杂、体裁仅有五七言绝句律诗的缺点,立足唐诗、精中选优而来。在实际的编写选取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课本囊括了“五言古诗、七言古诗、乐府、五言律诗、七言律诗、五言绝句、七言绝句”七大门类,弥补了刘克庄《千家诗》的一些不足之处,能够使得学童在熟读各种门类唐诗的基础上,迅速掌握各种体裁诗歌的吟诵方法。“不会吟诗也会吟”这句话也曾经被误传为“不会作诗也会吟”,但是从《唐诗三百首》的编写目的来看,其实也并不是为了指导学童创作,而是为了让学童更容易入“吟诵”之门。
“吟诵”到底和“朗诵”有什么区别?在“吟诵”已经远离日常生活的今天,我们似乎只能从我们的文学作品中寻找蛛丝马迹。鲁迅曾经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回忆私塾老先生“吟诵”的样子:“读书!” 于是大家放开喉咙读一阵书,真是人声鼎沸。有念“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的,有念“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的,有念“上九潜龙勿用”的,有念“厥土下上上错厥贡苞茅橘柚”的……先生自己也念书。后来,我们的声音便低下去,静下去了,只有他还大声朗读着:“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坐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
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我们可以看到在这段文字当中,有两种读法。一种是孩子们的读法。三分钟热度,先响后轻,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厥土下上上错厥贡苞茅橘柚”本来就是《尚书•禹贡》中拼合的句子,艰深晦涩,那也就算了,但是“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这一句也读成这样,简直是达到让人忍无可忍的顶峰,完全不去顾及字词之间的停顿和节奏,也不去领会句子本身的含义,更谈不上体会到句子背后的情感了。另外一种是寿镜吾老先生的读法。这句话的原文出自清代刘翰的《李克用置酒三垂岗赋》。“铁如意”,原文是“玉如意”;“颠倒淋漓”,原文是“倾倒淋漓”。这篇赋描写唐末军阀李克用攻克邢州后在三垂岗设宴庆贺的情况。这两句的意思是:(李克用)拿着玉如意,潇洒地指挥大家喝酒,满座都惊奇不已;金杯里的酒满满的,倾洒出来沾湿了衣服,而他们竟说千杯未醉。句中“呢”、“噫”、“嗬”是先生读时加上去的语气词。“~~”表示先生读到末尾时声音的颤动。停顿、轻重缓急、情感体验与投入、甚至包括吟诵过程中的摇头摆身,其实都是发乎内心的一种自然,在此过程中即使旁人不理会,也能自己获得沉浸于作品之中的乐趣。当然,在鲁迅的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到,孩子们的注意力其实是被老师的投入状态吸引住了,所以才会低下自己的声音,带着顽皮和好奇观察老师的“吟诵”。幼年的鲁迅虽然不懂意思,却也能在老师的“吟诵”中“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并且在成人后依然清晰记得这样的细节,可见好的“吟诵”对人的感染力。
先生的“吟诵”其实在鲁迅身上也刻下了印痕,他在后来所写的《为了忘却的记念》中提及的《无题》诗,词句之中就透露出鲁迅其实也是会“吟诵”的:惯于长夜过春时, 挈妇将雏鬓有丝。梦里依稀慈母泪, 城头变幻大王旗。 忍看朋辈成新鬼, 怒向刀丛觅小诗。吟罢低眉无写处, 月光如水照缁衣。“吟”在“写”之前,既有当时确实无纸笔的客观条件限制,也有落笔之前反复推敲的打腹稿的过程,所谓的“出口成章”就是在“吟诵”的帮助下成为了一种普通人经过努力也能达到的天才状态。
综合上文所述,我们似乎可以这样来理解“吟诵”:
1.“吟诵”是一种朗读方法,有助于帮助文本(别人的作品)理解,投入感情,获得深入的文学体验。这种“吟诵”声音可大可小,完全由吟诵者的情绪状态所决定。
2.“吟诵”是一种创作手段,有助于帮助文本(自己的作品)写作,推敲用词、平仄是否合乎规范。因为吟诵的是还不一定成熟的作品,所以一般来说声音比较轻。
1.让“吟诵”走入课堂,可以激发学生对于母语的兴趣和热情。
我们可以料想到,当学生刚开始接触到“吟诵”这种方法时,肯定会存在不理解和抗拒的情绪,但是也会对这种原本理所当然,现在却疏离已久的读书方式产生一点好奇,从而形成兴趣,达到某种程度的关注。要知道,“吟诵”之所以能够流传至今,就是因为其运气、发音的方法和语调极大地符合中文本身的表达要求,正如屠岸先生在《“吟魂”今犹在》i一文中所言:吟诵不仅要注意咬字吐音,更要注意呼吸运气。一首诗的吟诵,句与句之间要有间歇,句中顿与顿也要分明。平声顿与仄声顿不同,前者长后者短。这里还要强调感情投入,感情投入的前提是对所吟诗内涵的理解。吟得酣畅淋漓,出神入化,是吟者与所吟诗在感情上高度契合的结果。正所谓“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只有当诗句使用“吟诵”的语调时才能真正实现上述的状态,也只有使用“吟诵”的语音才能体会到我们今天所体会不到的诗词韵律。一本正经地坐着读书看似眼手到,摇头晃脑的“吟诵”恐怕才是真正的口到心到。当学生投入一定的时间来熟悉、模仿“吟诵”的语音、语调时,相对于教师的强说硬讲,“吟诵”本身所具有的直观性和感染力,就足以引发他们对于母语的学习兴趣和热情。正如袁鹰先生在《黑板上的吟诵记忆》一文中所推崇的:这就是吟诵的作用,比起默读诗句,更能触发震动灵魂的效果。神情贯注地吟诵,就会牵动种种情愫:使你欢愉,使你惆怅,使你凄凉,使你振作,使你长时间沉醉在一种难以描述的意境中。
杨浦区工农新村小学的陈悦老师目前正在她教的四年级学生中开展“吟诵”训练,相信这种“童子功”既能符合孩子天真好奇的天性,又能使他们真正体会到中国诗歌的神髓。对于将来的语文教学,有着非常深远的意义。
2.让“吟诵”走入课堂,可以进一步推动古诗文教学的有效性。
当高中生离开学校之后,除了以中文为专业的学生之外,高中阶段一周四节语文课的设置也会变成一种奢侈。可是即使有类似于语文课的设置,不要说“吟诵”,就连“朗诵”都不一定能在我们的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任何一种语言其实都讲究“听、说、读、写”的全面结合,“读”现在已经被局限成为“阅读”,越来越缺少“朗读”的机会,就更不用说“吟诵”了。
以高中语文的古诗教学为例,所谓“读书千遍,其义立现”的说法,其实有某种颠簸不破的正确性。如果你能够文从字顺地读清楚,那么你其实就明白了大致的意思;如果你还能读得很动感情,那么你其实就读透了诗歌的主旨精髓;如果你更能读得打动人,那么你就进入了一种境界。对学生而言,文言文在教学和考试中都是重点和难点,如果没有语感,就没有办法学好文言文。再加上汉字的读音经过时间的流逝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上课缺少一定时间量的朗读训练,对原来汉字的读音也缺少应有的感受,那么就会变成名符其实的“哑巴古文”。即使是对一般人来说,多朗读总归是有好处的。如果能够讲究方式方法进行“吟诵”,那么修身养性的终极目标也不是不可达到的。人能够从文学中获得体认和幸福,强调“读”的重要性,增加课堂当中“读”的时间比例,加强对学生“吟诵”方法的指导,提高诗文教学的有效性,是十分有必要的。
3.让“吟诵”走入课堂,可以达到民族教育和生命教育的高级目标。
我们都有这样的体会:但凡是小时候读过的书,到了成年,都会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袁鹰先生就曾经这样回忆:我至今还保留这个几十年的习惯,外出时每到山川形胜、名城史迹、古墓残碑、小园芳径,就会脱口而出:到长江边吟“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到南京秦淮河畔吟“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到奉节城头吟“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去新疆路上吟“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到庐山吟“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到成都武侯祠吟“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到青州李清照故居吟她的《醉花阴》、《凤凰台上忆吹箫》,到绍兴沈园吟陆游的《钗头风》……印象较深的一次,是二十多年前去安庆时,到北郊拜谒陈独秀墓,站在墓前,想起这位“五四运动总司令”和中国共产党创建人一生坎坷命运,不禁悲从中来,随口吟诵了黄景仁的《太白墓》:“束发读君诗,今来展君墓。清风江上洒然来,我欲因之寄微慕。呜呼!有才如君不免死,我固知君死非死,长星落地三千年,此是昆明劫灰耳!……”引起许多感慨,怅立好久。
不论走到哪里,诗歌和生命体验、民族兴亡都被“吟诵”牢牢地联系在一起,我们在这里看到了即使是远隔千年,只要这个“吟诵”的调子还在,我们就不可能在精神上远离古人,就割不断我们和传统文化的精神纽带。“生命教育”和“民族教育”是二期课改两个非常响亮的口号,如何潜移默化地实现这两个目标,恐怕暴风骤雨式的讲解抵不上和风细雨式的“吟诵”来得更加“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恐怕才是真正能够进入学生骨髓,伴随学生一生的东西。
4.让“吟诵”走入课堂,可以达到传承文化、保存精神遗产的最终目的。
从学术角度来说,“吟诵”目前有常州调、唐调、平江调等,讲究师承,精通吟诵者要么是学术界的泰斗人物,要么就是高校的专门研究者。高中教师本身也不具备传授“吟诵”课程的能力,学生本身在长期脱离“吟诵”环境的情况下,也不太可能在短期之内接受、掌握“吟诵”的方式方法。如果要系统地掌握“吟诵”相关方法,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小学开始,从把准“吟诵”的“调”开始,专学一种调子,形成一定的体系和规范,练好“童子功”,然后再在初高中阶段渗透诗词格律的相关知识,让学生不仅会模仿着“吟诵”,而且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吟诵”。
因此高中的“吟诵”教学,不妨在传授常识的基础上,激发兴趣,作出引导。对于一般同学,要求他们能运用一些“吟诵”常识和方式,辅助自己理解古诗文;对于某些优秀的“吟诵”苗子要积极培养,向大学及研究机构输送人才。
根据徐健顺先生在《吟诵的规则初探》中的观点,“平长仄短、多调回环、依字行腔、文读系统”,是吟诵的基本规则。这也就形成了吟诵、唱歌、朗诵的区别,这也将指导教师在课堂中更好地开展“吟诵”教学。建议教师可以从调子、节奏(重音)、平仄和入声、吟诵发音的选择、姿势等多方面展开研究,选择适合自己学生的形式和方法。例如将“吟诵”与教材相结合,先教会学生吟诵课本上的内容,然后进一步拓展到更加深入的“吟诵”学习当中去。
综上所述,展开“吟诵”的课堂教学活动,最基本的目的就是通过吟诵,加深学生对古诗文的内容的理解,使学生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只要我们能够认真将“吟诵”的普及工作落到实处,学生会带给我们更多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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