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点灯人教育 发表时间:2015-11-12 15:18:20
一位老师在电话里说:“我看了你女儿写的儿童诗,她真是个天才!”我并不激动,因为我知道,我的小冉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孩子。她没有多少运动细胞,跑不快,跳不远,协调性极差。只因她是我的小小的孩子,我从心底里感到骄傲。
上课铃响了,我边往教室走边这么想着。眼保健操的音乐已经响起,小冉一手挤按“睛明穴”,一手压着一本书——《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眼睛半睁着。中午上学的路上,她说:“妈妈,这本书我看能看懂。”
胎儿在娘肚子里6个月就可以开始听妈妈朗读了,但小冉的阅读起步并不早。牙牙学语时,零星地背过几句古诗词。坐汽车过桥,她会稚嫩地吟诵“小桥流水人家”;面对落山的太阳,她曾语出惊人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她还一本正经地跟老爸说过“养不教,父之过”……
直到她上小班的时候,我才与儿童文学结缘,眼前訇然洞开一扇门,世界上还有图画书这么美妙绝伦的读物。从小没有浸润过曼妙文字的我,极其缺乏品读能力,那些经历了时间的洗礼而成为经典的作品,我在初读时常觉索然无味。
但我固执地每晚给女儿读书,读了很多像《妈妈讲故事》等书中的短小故事。朗读的第一本“大书”是《木偶奇遇记》,读得一字不差,有时惟妙惟肖,绘声绘色;偶尔也应景式地匆忙念过。
那个时侯,我不懂什么“大声读”技巧(其实热情和坚持就是最高的技巧),不晓得在朗读中穿插讲述,也不晓得有些听起来让人晕乎乎的对话或昏昏欲睡的景色描写可以省略。我舍不得落下一个字,生怕文字的精华白白流失。
每次,女儿都睁大眼睛倾听(她就这样练就了内在的耳朵)。有一回,我问她:“冉冉,你能听懂吗?”她摇摇头,一脸无辜和天真。不管她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冉冉只几个月的时候,我整天在她耳边数数,某一天,不满周岁的她突然清晰地从一数到十,全家惊喜万分),我依然锲而不舍地读。
给孩子读书是需要韧性精神的,在学校里工作了一整天,嗓子已经累得冒烟了。大声朗读已经成为神圣的使命和仪式,哪天不读,心里便觉得缺了一块
不久后的一天,我惊奇地发现,女儿能把整本《逃家小兔》“读”得一字不差,在我疲惫的时候,她曾趴在床前给我读过;上小班那年的“六一”儿童节,她在家长们惊诧的目光中,给全班小朋友读过。陪我去学生家做“让世界变得最美丽的第三件事”(给学生读故事)时,她能给二年级的大姐姐把刚刚听过两遍的《花婆婆》流畅地读完。每天放学回家,她把30万字的《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翻着看,直到翻烂了,像《尿了一头大象》这样好玩的文字,四岁的她百看不厌,边看边咯咯笑。王一梅的《大蛇莫里》里有句“阿木一屁股坐在老树墩上……放了一个臭臭的屁……”(记忆版),这个含“臭屁”的句子,她也百笑不厌,边笑边读给我们听。
我每天坚持给她读,她每天随便翻,我不知道给她读了多少书,也不知道她究竟听进、看进了多少书。她是家里的图书馆长,我需要什么书的时候,通常会咨询她,这本书在不在家?放在哪里?有一次,全家人惊喜地发现,她几乎能准确地读出奶奶同学聚会时拍的照片上每个人的名字,其中有很多生僻的字。
转眼要上一年级了,像女儿这样的学生我是不敢教的,她懂得可不少。接到任教一年级课务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傻掉了。
没想过要教一年级,更没想过要面对自己的孩子。经常听老师们说,千万别把孩子放在自己的班上,弊端很多。可是……可是,我该怎么办呢?第一时间求助好友欣如,她说:“我的启蒙老师就是我母亲。只要把握好角色,利绝对大于弊。”犹豫再三,还是放在自己班上吧。
整理完教室,在黑板上抄了金波的《蝴蝶飞》(很仓促,没有挑到更适合开学的文本,正好同事还我一本一年级的《日有所诵》),希望明天就能带着孩子诵起来。
校园里早就安静下来了,同事们大都离开了。我摊开《班主任工作手册》,把手头已有的学生信息填完,然后,带着小冉回家。夕阳西下,西边的天空被染成彩色。冉冉背起了儿歌“朝霞红,红似火,里面装个大苹果。”她总能在各种场合想到切合的句子。
其实,先前我也曾经想过,假如当小冉的老师,我真不知道该让他们诵背点什么,该给他们朗读哪本书,因为小冉已经背过那么多儿歌、童谣,看过那么多图画书,阅读了那么多的文字书。我怕她进了一年级会很失望。
往黑板上抄儿歌的时候,我也提醒自己,别用衡量小冉的标准来看待班上的孩子,不经意间,我会提高教学要求,对于某些孩子来说,肯定会很吃力,我要权衡好……对于小冉来说,我是妈妈,也是老师;对于别的孩子,我是老师,也是应该是妈妈。
开学后不久,我就发现,我不能像我设想的那样放开手脚带孩子们诵背儿歌,我没有时间和精力给他们朗读整本书,甚至连读一个小故事的时间都少得可怜,我很少给他们上图画书阅读课。我们的时间被机械的拼音占去了,被干巴的课文垄断了,被恼人的生字绊住了,我也被现实打垮了,理想的微光在一声声叹息中逐渐暗淡。
学生的素质参差不齐,“贫富”差异实在悬殊,更无法向家长“借力”推广阅读,我只能按部就班地“教教材”。女儿毫不留情地把我的课评为“最没有意思的课”。
我茫然、心痛,怀着深深的负疚感,甚至罪恶感。几年前,我在带其他班的时候,曾经义无反顾地大声读了那么多经典作品《夏洛的网》《绿野仙踪》《爱的教育》《大林和小林》……却不能把最美好的印记留在女儿最初的小学课堂中。
我在现实和理解的夹缝中经受拷问和煎熬,2008年12月的一个周末,我一个人悄然赴沪参加了“第二届上海儿童阅读论坛”,过了一天半“云上的日子”,在聆听、交流、分享中寻求自身的认同和完整。回来之后,重新坦然地面对一帮蜗牛孩子和我那课堂上因了反复朗读、书写而无精打采的女儿。
我亲爱的孩子,我不能给她更鲜活更丰富的课堂,我只能把课后的美好时光留给她。放学了,我让她在校园里和好朋友尽情地玩耍,我不催她写无聊机械的作业;我纵容她一个人在沙坑里玩沙子到天黑。
冉冉在《我不想回家》里写道:
我不想回家
我想和小伙伴捏橡皮泥
玩过家家
我不想回家
我想一个人在沙坑里堆城堡
挖地道
我不想回家
我想一直玩到天黑
等星星出来
和他捉迷藏
刘晓东在《儿童精神哲学》里说 “儿童通过游戏来展现其潜在的精神。”“生命是主动的,在没有任何外部压力、外部目的和功利的情况下,儿童自发地担负起发掘自身先天资源的工作——这就是游戏。”我很功利地让冉冉去“游戏”了,不得不喊她回家的时候,她会撅着小嘴嗔怪地说:“人家玩得正欢呢!”
其他孩子都在暑假上过“拼音班”,冉冉没有,我也担心她跟不上。学“新内容”时,别的孩子早已雀跃着举起了小手,嘴里喊着“我”“我会”“我来读”,冉冉的泪眼里掩饰不住沮丧。听别人读过两三遍,她也便会了,眉眼间不再惆怅,小手举得高高的。
拼音没学完,我就辅导她写拼音配图日记。第一天写“爸爸,我爱你!”费了很大的劲,我得先告诉她写什么句子,然后把每个字拼读给她听,再教她声母韵母怎么写,声调怎么标,标点怎么点。
练写了一个星期,冉冉有了自主性,不但知道写什么话,每个字怎么拼读,而且已经基本掌握了字母的运用。偶尔,她也会闹小笑话。她的衣服口袋里,有洗烂了的折纸玩具,写着“公主”“王子”“巫婆”“qìgǔ”“qàng子” 等选项,小家伙把“屁股”“胖子”拼错了。
冉冉的学习比其他孩子轻松得多,因为识字早,阅读能力强,做数学题不需要等老师读题,这也滋生了她的心急和毛躁,做题常常丢三落四。
我不斥责她,只在适当的时候暗示她,我相信这些毛病会慢慢治愈。我上小学的老师,也被老师冠之“大江大海都能过,掉在脚印坑里能淹死”,直到现在也还是个“马大哈”。
冉冉对阅读有热情,我不打击她,偶尔瞥见她在语文课上开小差读课外书,我也装作视而不见,又怕她养成不听讲的坏习惯,有时左右为难。现在,看她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参与到课堂中的各个环节中来,真不知是高兴还是悲哀。作为语文老师,我也每天积极思考如何让课堂变得更有生机,并兼顾到所有孩子。
冉冉从小班开始,坚持“日有所诵”(有时“间有所诵”)。从《新编365夜儿歌》到《童谣诵读》,从《日有所诵》,到《古诗词诵读100首》,背了几百首童谣、儿歌和古诗。
大班时,有一次下班回家,她跑到大路上来迎接我,兴奋地告诉我,她背了18首儿歌,我一检查,真没吹牛。我提醒她,不要贪多,熟读成诵,不能抢记。
冉冉时常心急,有添字、漏字、改词现象,我便陪着她一点点克服浮躁,我们常常在散步或步行上学的路上轻松地诵背。去年暑假,我出差一个星期,冉冉在不需要人督促的情况下(通常是奶奶午睡的时候),背了48首儿歌。
现在冉冉正在诵读《日有所诵》的三年级读本,她背泰戈尔:“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有兴趣的时候,冉冉会根据自己的想象给童诗和古诗配画,想不出古代诗人的形象,便央我百度 “李白”的样子依葫芦画瓢。诵读练就了她的记忆力。
上《司马光》时,开课前全班诵读《宋史•司马光传》中的古文:“群儿戏于庭,一儿登瓮,足跌没水中,众皆弃去。光持石击瓮,破之,水迸,儿得活。”领读,指名读,只几遍,不做深入理解,小冉竟猜出了古文的意思。晚上,我试探着问她大概内容,她居然能准确地背出来。
虽然冉冉已经能很顺畅地默读了,速度比我还快。但我仍然坚持大声读给她听。去年暑假,读安房直子的幻想小说,冉冉饶有兴趣地配画。今年年3月,我用20多天时间,给她朗读米切尔•恩德的长篇幻想小说《永远讲不完的故事》,记了近万字的流水账笔记。
三月的天依然寒冷,阴霾笼罩大地,却主宰不了心灵。心的苍穹可以无限浩瀚,无限晴朗。
今天是第三次给冉冉朗读《永远讲不完的故事》,从15页读到25页,因为字小,费时不少。如果能将这本31万字、416页的书读完是个大考验,照这样的速度推算,至少需要42天,希望我和小冉都能坚持到最后。(2009年3月2日)
……
3月的最初和3月的月末,因为朗读而变得不一样。故事里的巴斯蒂安终于明白:能够爱就是快乐。我们亦是如此。爱自己,爱孩子,爱家人,爱工作,爱生活……爱能创造奇迹。我相信奇迹。(2009年3月24日)
我还和冉冉一起“长征”,带她在野外朗读故事。
九点十分,背上背包,和冉冉一起从奶奶家步行出发。行囊里装了牛奶、饼干和几个果冻,还有一瓶白开水、一本故事书。
冉冉奶奶家离外婆家也不远,十多里路。早就有了陪孩子一起走走看的计划,一直未能成行。最初的触动是汶川地震时那帮步行逃命的师生,想想若是换了瘦弱的冉冉,肯定没有这样的耐力。
穿过一片浓密的桑田,两边的桑条把原本就狭窄的路遮住了。我们弯腰穿过浓荫,想起了一起看过的《仙境之桥》,想象着穿越密密森林的感觉,心底深腾起一股冒险的英雄气概。
一路上,我们走得很慢,时而停下来看水渠里的水草,小小的青蛙栖息在渠道中央的水草上,察觉到我们的声音,灵敏地跃出老远。路边,碧绿的草间开满了各色的花,金黄的、浅蓝的、雪白的、粉红的……冉冉说,妈妈,我想起了几个词语:五颜六色、五彩缤纷、色彩斑斓。
走走停停,很快就到了一座桥口,过了桥,拐个弯,就到了住宅区,河边的大树撑起很多阴凉的地方,我们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冉冉喝了一瓶“爽歪歪”,吃了一袋饼干,然后,我掏出包里的《第十二只枯叶蝶》,她挑了《小手屋》,我便旁若无人地朗读起来。读完故事,我们把空的爽歪歪瓶子放在显眼的地方,作为“记号”留给冉冉老爸,又精神抖擞地上路了。
走到一大半路的时候,冉冉有点累了,甚至想打电话给老爸来接。我们又停下来读了一个故事——《胡萝卜先生的胡子》。冉冉吃了两个果冻,又神气活现了,很快就到了水泥路,更好走了。11点钟,我们走到了学校门口,和朋友汇合一起吃午饭。吃完饭,又从学校走回家。这样算起来,我们走了整整两个钟头。(2008年9月7日)
傍晚,我带冉冉依然穿过那片田野从奶奶家回来,找了一个安静的可以坐下来的地方读了三页纸的故事,很享受田间的微风和菜花的清香,还有天放晴后的阳光。我和冉冉一路兴奋地寻找、期待这样一小块可以栖息的角落,终于找到了。故事剩下最后的三章了。这个三月,因为恩德的文字而充满幻想色彩。年年有三月,岁岁有今朝。因文字而留存的记忆将永远芳香。
这个春天,冉冉在我的蛊惑下迷上了儿童诗。那个阳光暖暖的中午,小冉想起她最喜欢的一条牛仔裤,裤脚的正前方开了个小小的叉儿,绣了一圈碎花。裤子已经很旧,洗得发白了。小冉兴高采烈地穿上了,哈哈,怎么这么短呢?!我的冉冉一年就蹿得这么高了。
小鬼舍不得脱下来,她说:“妈妈,你看,我的裤子会爬高。”“裤子会爬高”多么形象的描述啊,我又惊又喜,这样诗性活泼的语言脱胎于长久以来诵背的那几百首童谣和儿歌吧。
从那以后,我们便多了一个话题——儿童诗。在通往学校的小路上,我们走走看看、说说想想、停停走走……不经意间,捡了一首首诗,它飘在菜花的香气里,它舞在蝴蝶的翅膀上,它飞在小鸟的歌声中,它躲在野蘑菇的伞下,它开在蒲公英的灿烂里……我们把它轻轻地写在唇上。每一首诗,就是一个故事。
《影子和我们来比赛》
妈妈送我去上学
朝阳把我们的影子
画在宽宽的水泥画纸上
妈妈的腿细
影子妈妈的腿粗
妈妈的车轮小
影子妈妈的车轮大
妈妈的脚
踩了一圈又一圈
影子妈妈的脚
也踩了一圈又一圈
一直比到学校
她们都不分胜负
《太阳雾》
中午
雾弟弟出来捣乱
气得太阳公公脸色发白
远处的村庄
也生气了
板着灰蒙蒙的脸
《有礼貌的树》
太阳出来了
树也醒来了
他挺直身子
挥舞绿色的手臂
跟每一个过路人
说“早安”
……
《中国童诗》第三期“小脚丫”栏目即将选冉冉的童诗《我的裤脚会爬高》《问爷爷》《看书》《按钮》,这些诗的灵感来源于我们的日常对话,我随时用耳朵捕捉她嘴巴里的诗意。
其实她并不最爱读诗,我也不逼着她去读,有时早餐过后,我会给她朗读几句诗,喜欢了,就背一背。也不逼着她去“创作”,只凭她自己喜欢,我愿意等待她灵感的喷发。
早读课的时候,背完了指定的课文,她会自觉地诵读“泰戈尔”,我见了,便会心微笑;冉冉被评为“镇优秀少先队员”,我在奖给她的本子上画了画,写了字:“冉冉,你不是一直期待能有一本本子用来摘抄吗?现在,它就在你的面前,但愿它能伴随着你,读书写字,开心成长!”
她说要把试卷上那首《夏天的夜晚》抄下来,我欣然赞同;偶尔,她也会兴致勃勃地说:“我又想了一首儿童诗诗。”其实也不过是些平常的句子,但我不忘褒奖,随后悄然点拨;为了能写出更好的儿童诗,我也买了不少书籍,经常看似随便地和她讨论诗中的佳词妙句,冉冉竟然能评得有几分恰当。
给冉冉取名字的时候,我说,“夏小冉,简单,有味道,可以当笔名用。”我是个喜欢文字的人,因为根底浅薄,写不出好的文字,我期待我的孩子能够写出好的文字。但是,她不是我梦想的延续。她是她自己,她会成为她自己。她喜欢读书,能享受其中的乐趣,我就倍感欣慰了。
(本文转自“小步读书”微信公众号,ID:xiaobudushu)